茶马古道背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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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的茶马古道并不只有一条,而是一个庞大的交通网络,它以川藏道、滇藏道与青藏道(甘青道)三条大道为主线,辅以众多的支线,附线构成的道路系统。地跨川、滇、青、藏,向外延伸至南亚、西亚、中亚和东南亚、远达欧洲。三条大道中,以川藏道开通最早。

  茶作为蜀中特产与藏区的贸易由来已久。茶马古道像网络一样密布在川、藏、滇之间的山岭中,最艰辛的一段古道系古代天全“杨王”与泸定沈村“刘王”间竞争茶叶贸易所开。陡窄艰难,骡马不能行,加上四川没有善走山地高原的骡子和马。于是,在那条道路上,出现了一种奇特的运输方式:人背。用体力背运的人被称为“背子”或“背二哥”,汉源、天全、荥经等地的农民都参与其事。冥冥中,我看见:碧绿的茶叶连枝带叶被倒进早已烧得通红的铁锅里,反复烘炒。茶叶渐渐变为暗绿色,边缘开始澎卷,叶面冒出一层油汁,顿时,一股浓香直扑鼻孔……这一过程,在“雅茶”故地——“甘溪坡”演绎千年。甘溪坡位于四川茶乡——雅安市天全县境内,自古就是四川内地通往康藏地区的交通要道。茶马古道甘溪坡距县城的山道15余华里,也就是背茶工一天的路程。蜀山之险,世人皆知;蜀道之难,恐怕只有背夫们在三百多斤重荷之下举步艰难时才能深深体会。天色未明,一阵阵低沉的人语和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破了碉门的宁静。阵阵犬吠声在黑暗里远远近近地此起彼伏。一群身材并不高大的古蜀先民聚集在黑暗中等待背茶,夜风习习吹着,天黑得不见一丝光,只有一豆灯焰来回晃动,在浓浓的黑夜里划着不定的弧线。人们默默地依次向前,走到那豆灯焰处,将一包包捆成条状的茶砖往背架上叠放……

  不知谁在黑暗中生起了一堆火,火苗随风跳动,照亮周围的一小块空间,那些结实亦或瘦小的身影在火光里影影绰绰移动着。背夫沉默着,周围都是起伏的、和天一样黑的山岭,森森地包围着这群火光照见的生命。背夫们彼此间没有多少交流,心中只有一个地名——打箭炉。沉重的茶包垒堆在背架上。每个茶包重约16斤,体强的背20包左右,中等体力的背10包上下。有的把茶包直接叠放在架上;另一些把茶包一层层重叠,用竹签贯穿,再用细篾编成背系,套在两肩上,每人手里握住一根丁字形拐子,拐子尖镶着铁杵,叫“墩拐子”。茶包一旦上身,就不能轻易放下,背夫门只能在崎岖的山道上用“墩拐子”支撑,双腿岔开直立,两肩紧勒细篾背带,稍事休息再继续前行。背夫途中将盘绕迂行在山岭壑谷、崇山峻岭间,一道道峭壁悬崖如一道道命运之门向他们缓慢打开,这一趟,或生或死,或侥幸闯过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地带:“禁门关”、“鬼招手”、“风斗口”、“乱石窖”……最后翻越风雪弥漫的二郎山口,经半个月的艰苦卓绝的跋涉后到达边茶集散地打箭炉。那些窄得骡马不能行,靠人攀岩,凿栈连接而成的,如灰白色的布条把山箍紧了连向天边的古道,漫漫的古道,在天地间飘摇,在山雾迷茫中诡秘地伸缩,连接背夫们无法把握的所有希望和担忧……

  古道上,一群着杂色粗布短衫,麻布裤,脚穿麻窝子草鞋的先民在山道上蚁行,每一根脚趾都死死扣住地面,高耸的茶包遮住了脸庞,遮住了弯得像弓一般的身体,小腿粗壮的肌肉纠集着、绷紧着、一步步攀缘,生怕与前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辗转挣扎、跌跌撞撞走到目的地,有些人不慎跌下悬崖雪窟,当场毙命;有些人被凛冽的寒风吹死、冻僵,被拖进位于康定附近的“万人坑”,经年累月,洞内触目惊心的累累白骨,昭示古道的昔日辉煌和岁月掩埋不尽的沧桑。茶乡女人在农闲时放下针线,也走进了背夫的队列,她们背负约百把公斤的茶包,和男人一样行进在崎岖山道上,在队伍中你甚至能发现半大的孩子身影。一条奇迹般的山道就这样被总重量达五百斤的负荷和一双双草鞋开凿出来,深深嵌进了大山的肩膀……天长日久,成串成排的拐子在古道中央的石头上杵出一个个圆坑,密布的石窝窝,至今还隐现在因荒弃而覆满青苔的石道上。古代背夫们星星一样遗落的一路的生命痕迹串起了古道和岁月,从起运点到著名的康定(打箭炉),一路传承,从阴湿滑腻的溪谷到海拔4000多米高的二郎山山口到东关和康定。深陷的杖窝,犹如一双双含泪的眸子,凝望着岁月深处那些不知姓名的背夫们,一张张沉默而隐忍的脸、粗粗的喘息,目送那些鲜活的生命与沉重的负荷拽了像一枚灰色的枯叶,让恣虐的风掀起,漂向百丈悬崖……背夫不哭,有的只是怎么也擦不干、拭不尽的汗水;杖窝无泪,只时常积满盈盈雨水,忧伤地凝望着这群生命如蝼蚁的背夫。

  暮色中,背夫们卸下小山样的茶包,靠在避风的崖窝里休息。他们将被风吹得坚硬难咽的玉米粑粑取出,和着一碗苦苦的粗茶,艰难地咀嚼。被汗水浸淫了一天的双眼疲惫地凝视着篝火。他们也许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像熟悉手心里的掌纹。火焰舔噬着鼎沸的茶壶,沸腾的茶水洒进火里哧哧作响。山崖下,风在行进,风在回旋,风在自由地玩耍升腾起的火焰和夜半淅沥的山雨。火光勾勒出尚未成年的小背夫稚嫩的小脸,他们漆黑的眸子星星般闪烁。我还看见:遥远的山茶花无羁地绽放在从茶乡到藏地的崇山峻岭中,漫山遍野、灿若朝霞,与高高的二郎山交相辉映。布谷鸟没入花丛中,和山谷对鸣。一阵细雨后,山谷中云雾萦绕,白鸟放鸣,苍翠的竹林与那些不知名的参天古木掩蔽了蜀山蜀道不可测知的去向。他们没有名字,淹没古道的萋萋荒草和路上零星的野花铭记了他们的苦难。我们惊叹于他们每天藉一块玉米粑粑加一点豆花一点盐茶的能量,传承了千年茶马文化。

  我看见,古蜀先民的后人们在茶马古道指指点点,在茶肆楼坊里轻啜慢品,反复细化茶文化,在楼台亭阁上抒情颂古……或许你一言不发。你手中的拐杖和这山一样重的茶包,像一块块碑立在我眼前,脸上写满我再也无法读懂的表情。我凝视着你,渐渐地,眼眶湿润了,而你已经融入这山川中,无处辨别。惟有此古道与精神裹挟着藏地骏马的嘶鸣和亘古山风的啸声,在这山岭呼唤着你蹒跚远逝的身影。而你和我之间,只有一只盛满殷红茶水的碗,那是我敬献给你的敬意,蜀山背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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